他的笑声充满了幸灾乐祸,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、对这桩惊天奇闻的极致愉悦。

  这可比什么史诗、什么戏剧要有趣一万倍!

  这简直是提瓦特大陆开天辟地以来,最劲爆的头条新闻!

  被点到名的钟离,此刻正缓缓地将那个已经出现裂痕的茶杯,轻轻放在了石桌上。

  他的动作依旧沉稳,但若是仔细观察,便能发现他放下茶杯时,指尖与石桌接触的瞬间,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。

  他没有理会温迪的疯笑,那双深邃的金色眼瞳,只是静静地落在江玄身上,其中翻涌的情绪,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复杂。

  别人看到的是八卦,是绯闻。

  而他,岩王帝君摩拉克斯,看到的却是更深层次的东西。

  巴尔泽布……那个为了“永恒”而将自身锁入一心净土,拒绝一切磨损,斩断所有俗世联系的友人。

 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要让那样的她接纳一个人,一个活生生的人,进入她最私密、最核心的世界,意味着什么。

  那不仅仅是信任。

  那是一种……足以动摇她“永恒”根基的变数。

  一个能让她心甘情愿接纳的变数。

  这个年轻人……他到底是谁?又到底做了什么?

  钟离的心中,第一次对一个凡人,产生了一种名为“看不透”的感觉。

  温迪的狂笑和钟离的沉默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也像两记重锤,终于将八重神子从那片空白的深渊中砸醒了过来。

  她猛地吸了一口气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那双漂亮的紫眸重新聚焦,死死地锁定在江玄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。

  她的嘴唇哆嗦了几下,终于,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,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。

  “你……胡说……”

  这三个字,与其说是在反驳,不如说是一种最后的、无力的挣扎。

  江玄看着她这副模样,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。

  他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,那笑声在温迪的狂笑背景下几乎微不可闻,却清晰地传到了八重神子的耳朵里。

  “胡说?”

  江玄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,然后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,语气变得有些玩味。

  “神子小姐,你应该知道,将军她……不怎么会做饭吧?”

  轰!

  又是一道惊雷!

  如果说“同居”是将八重神子的世界观炸出了一个大洞,那么这句话,就是将整个洞口彻底撕裂,让她再无任何侥幸!

  影不擅厨艺这件事,在整个稻妻,甚至整个提瓦特,知道的人屈指可数!

  除了早已逝去的姐姐真,便只有自己!

  这是属于她们之间最私密的糗事,是她偶尔用来调侃影,看她露出少有的窘迫表情时的乐趣所在。

  这个男人……他怎么会知道?!

  “她总是喜欢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一个锅里煮,”江玄没有理会八重神子那瞬间惨白的脸色,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,他的声音很平淡,像是在回忆一件寻常的往事,“而且对火候的掌控……一言难尽。”

  “有一次,她想做三彩团子,结果把厨房弄得一团糟。最后还是我……”

  江玄的话说到这里,刻意停顿了一下。

  他看着八重神子那双因为震惊而不断收缩的瞳孔,才缓缓地吐出了后半句话。

  “……还是我手把手教她的。”

  手……把……手?

  八重神子的身体晃了一下,险些站立不稳。

  她的脑海里,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:

  清冷孤傲的雷电将军,系着围裙,笨手笨脚地站在灶台前,而这个男人,就站在她的身后,握着她的手,将那些糯米粉团成一个个小巧可爱的丸子……

  那个画面,温馨得可怕,也刺眼得可怕。

  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,那是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绝望,“影她……她不可能让任何人……”

  “是吗?”

  江玄打断了她的话,他向前踏了半步,这个细微的动作,却让八重神子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。

  “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,”江玄的语速放得更慢,每一个字都像是烙铁,烫在八重神子的心上,“她很喜欢靠在樱花树下看书,一看就是一下午。而且看书的时候,喜欢在手边放一杯热茶,但总是忘记喝,直到茶水凉透。”

  “她有没有告诉过你,她其实……很怕孤单。”

  最后那五个字,江玄说得很轻很轻。

  却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剑,瞬间刺穿了八重神子所有的心理防线。

  怕……孤单?

  那个为了永恒,将自己囚禁了五百年的神明,会怕孤单?

  八重神子愣住了。

  她一直以为,自己是最了解影的人。

  她知道影的强大,知道影的固执,知道影为了“永恒”所背负的一切。

  她想尽办法,想要将影从一心净土中拉出来,让她看看如今的稻妻,让她重新接触这个世界。

  可她从未想过……影的内心深处,是否也会感到……孤单?

  是啊,五百年。

  在那个一成不变的、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,待上整整五百年。

  那是何等漫长,何等寂静的时光。

  一直以来,她都觉得影是为了信念而自我封闭。

  可如果……如果那份封闭的背后,也隐藏着一份不为人知的脆弱呢?

  而这份脆弱,自己这个相伴了五百年的挚友没有看穿,却被一个……一个只“同居”了一段时间的男人,轻易地洞悉了。

  这一刻,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挫败感,如同潮水般将八重神子彻底淹没。

  她输了。

  输得一败涂地。

  不是输在实力上,也不是输在计谋上。

  而是输在了对那个她最想守护的人的……理解上。

  山洞里,温迪的笑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。

  他看着神情落寞的八重神子,又看了看云淡风轻的江玄,挠了挠头,难得地没有再开口起哄。

  气氛,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,再次发酵。

  终于,八重神子抬起了头。

  她脸上的茫然、震惊、崩溃,都已经悄然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神情。

  有疲惫,有不甘,有好奇,还有一丝……认命。

  她深深地看了江玄一眼,那眼神,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穿。

  良久,她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,却恢复了一丝属于“八重宫司”的镇定。

  “好。”

  只有一个字。

  但这个字,却代表着她的妥协。

  “合作可以。”她顿了顿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问出了那个她最想知道,却又最不敢触碰的问题。

  “但是,你必须告诉我……”

  八重神子的紫眸中,闪烁着一丝最后的、微弱的火光。

  “你……到底是谁?”

  “我?”

  他抬起眼皮,看了看面前这个几乎要将自己燃尽的狐耳巫女,

  然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,吐出了几个字。

  “一个打铁的罢了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一瞬间,山洞里陷入了比之前更加诡异的寂静。

  温迪脸上的表情僵住了。

  就连一直站在阴影中,气息沉稳如山峦的钟离,也似乎因为这个答案而有了一瞬间的停滞。

  打铁的?

  就这?

  八重神子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,不是疼,而是闷,一口气堵在那里,上不来也下不去。

  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。

  他是来自异世界的魔神?是雷电真留下的后手?甚至是……是某个不为人知的,与影有着古老契约的存在?

  每一个猜测,都充满了神秘与传奇的色彩。

  可她万万没想到,得到的答案,会是如此的……朴实无华。

  “哈……哈哈……”

  八重神子忽然笑了,笑声干涩而尖锐,带着一股子自嘲和荒谬。

  “打铁的?”她重复了一遍,紫色的瞳孔里那簇微弱的火光彻底熄灭,只剩下冰冷的灰烬,“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吗?一个打铁的,能知道那些事?一个打铁的,能让影……”

  她的话说不下去了。

  那个“手把手”的画面,再一次灼烧着她的神经。

  “信不信,随你。”

  江玄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,他甚至都懒得再多解释一句。

  这种无所谓的态度,比任何精妙的言辞都更具杀伤力。

  它仿佛在说:你的震惊、你的崩溃、你的信仰,于我而言,毫无意义。我就是我,你接不接受,都改变不了事实。

  八重神子被他这句话噎得死死的,一张俏脸涨得通红,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。

  是啊,她还能说什么?

  继续追问?对方显然不打算说。

  动手?别说她现在状态不佳,就算在全盛时期,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,她也没有半分胜算。

  她所有的骄傲,所有的手段,在这个男人面前,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,被轻易地看穿,然后无情地碾碎。

  输了。

  彻彻底底。

  八重神子闭上了眼睛,长长的睫毛颤抖着,掩去了所有的不甘与屈辱。

  当她再次睁开眼时,那双紫眸里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,只是那份平静之下,埋藏着更深的疲惫。

  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,拉开了与江玄的距离。

  这个动作,代表了她态度的彻底转变。

  从对峙,到妥协。

  洞穴里的气氛,因为她的退让而松动了下来。

  “咳咳!”

  一道不合时宜的清嗓子声,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。

  只见温迪搓着手,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,亦步亦趋地凑到了江玄的身边,那双翠绿的眸子亮晶晶的,活像一只看到了顶级猫薄荷的猫。

  “那个……江玄老板,”他嘿嘿一笑,完全没有了刚才看戏时的悠哉,“既然……既然大家现在也算是自己人了,你看……”

  他一边说,一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八重神子,然后压低了声音,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对江玄说道:

  “我那把天空之琴,用了也好几百年了,音色都有些不准了。你这手艺……啧啧,简直是神乎其技!你看能不能……也帮我打造一把新的?”

  说着,他生怕江玄拒绝,连忙补充道:“报酬好商量!真的!你要是缺摩拉,我去蒙德城最大的酒庄给你搬几百年的典藏!你要是喜欢听故事,我能把提瓦特从古至今的秘闻都给你唱出来!”

  看着这个为了把琴连节操都不要了的风神,江玄还没开口,另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便响了起来。

  “以普遍理性而论,你的歌声,恐怕还抵不上一块上好的矿石。”

  钟离从洞穴的阴影处缓缓走出,他双手环抱于胸前,金色的眸子淡淡地扫了温迪一眼。

  温迪顿时垮下了脸,小声嘟囔:“诶?老古董,你怎么能这么说!我的歌声可是能让巨龙都为之感动的!”

  钟离没有理会他的抗议,而是将视线转向了江玄。

  他的目光沉静如渊,带着一种历经了千帆的审视与欣赏。

  “江玄先生。”

  他开口,用词严谨而郑重。

  “先生的锻造之术,确实非凡。我虽不懂其中门道,但也能看出,先生所铸之兵,皆有灵性。”

  这番评价,从这位古老的岩之神口中说出,分量不可谓不重。

  江玄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等待着他的下文。

  钟离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我此番前来,除了见一见这位老友,亦是有一事,或许能引起先生的兴趣。”

  “哦?”江玄挑了挑眉。

  “在璃月,”钟离的语速不疾不徐,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古朴的韵味,“孤云阁以东的海域,有一片奇特的湖泊。传说在千年之前,有天星坠于此地,其核心沉入湖底,历经岁月,化作了一块奇特的陨铁。”

  陨铁?

  江玄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。

  作为一名铁匠,没有什么比稀有的、传说中的材料更能让他动心了。

  钟离将江玄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,继续不紧不慢地补充:“那块陨铁,质地坚逾金石,却又蕴含着奇异的能量,寻常火焰根本无法熔炼。璃月的工匠们曾尝试了数百年,都未能将其锻造成型。”

  “我观先生锻造之时,所用之锤法,所控之火焰,皆非凡品。”钟离的金色眼瞳中,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邀请,“若先生不介意路途遥远,可以随我一同前往璃月。那块沉寂了千年的天外奇石,或许,只有在先生的手中,才能真正绽放出属于它的光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