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过后,天边最后一抹金辉斜照在官道上,明府的马车在回京都的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行驶。

  明蕴闭目养神,神色平静。

  映荷却仍心有余悸。

  方才出事时,她心肝乱颤,本能地要冲向寮房,却被荣国公府的仆从一把按住手腕,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四处躲避。

  好在是一出戏。

  好在娘子没事。

  一阵急促马蹄自对面而来,又与马车交错而过。

  主仆二人皆未在意。不料那蹄声远去不久,竟骤然折返,紧追上来,愈来愈近。

  “阿姐!”

  是明怀昱的声音。

  明蕴睁眼,掀开布帘,嗓音染上些许意外:“怎么出城了?”

  车夫勒住缰绳,马车缓缓停稳。

  明怀昱利落地跃上车厢,将马交给随从照看。

  他一进车内便拉过明蕴仔细端详,见人无恙,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,长长舒了口气。

  “还不是外头都传遍了,说阿姐在弘福寺出了事,其中竟还涉及了军饷案。”

  得了消息,明怀昱急的不行,哪里顾得了别的,就风风火火出了城。

  军饷案前阵子可是闹的人心惶惶,眼看着风波好不容易停歇,却又闹出事端,谁听了不胆寒?

  明蕴没料到消息传得这般快。

  那男人办事的效率,实在令人心惊。

  明蕴只道:“寺内的确出了事,好在有惊无险。”

  别的她不愿提。

  明蕴问:“外头还说什么了?”

  她既开口询问,明怀昱便将自己所知尽数说出来。

  “说荣国公府乱了套,戚家马车还未回,就有大夫接着一个接着一个登门侯着,便是皇宫都惊动了,太医署的人都在府门前排成了长龙。”

  明怀昱忍不住红着眼抱怨:“阿姐遇事该往后退半步,逞什么能啊。”

  “戚家人再金贵,能重过我的亲姐姐?幸好这回平安……若真有个闪失……”

  他说不下去了,用力擦了一下眼泪。

  明蕴见状,无奈:“多大的人了?”

  明怀昱斥责:“谁让阿姐行事实在大胆。”

  这些年,姐弟相依为命,明蕴也知他是吓着了,好声好气:“我这不是好生生的。”

  明怀昱不听。

  明蕴:“我有分寸。”

  明怀昱不听。

  “先前,阿姐白日跟着祖母学掌家,夜里又挑灯学琴棋书画,每日只睡片刻,不将身子当回事,以至于累到病倒,你也说有分寸。”

  他比谁都清楚,明蕴这般拼命,为的是能生出自己的羽翼,将来足以护住他。她要靠的是自己,而非事事仰仗祖母庇护。

  可就是这样,才更难受。

  明蕴继续好声好气:“这不是都过去了。”

  明怀昱依旧置气不听。

  然后……久久没有再听到明蕴开口。

  明怀昱察觉不对,侧头看过去。明蕴竟慢悠悠呷着茶。

  茶叶用寺内山泉水煮的,味道还算甘甜。

  明怀昱:!!!

  “阿姐就不劝导我了?”

  明蕴睨他一眼:“有些事得你自个儿消化。”

  明怀昱:“说实话!”

  明蕴满足他:“累了。”

  明怀昱:???

  “不是,你这就累了?”

  才说了几个字啊!

  “有问题?”

  “有!上回允安那崽子哼哼唧唧,阿姐就格外有耐心!为什么到我这里,就变了!”

  明怀昱不甘心啊!

  明蕴惊诧:“你怎么老和他比?”

  明怀昱:……

  那是他不自量力了?

  ————

  马车驶入城中,待回到明府时,暮色已深沉。

  明怀昱率先利落地跳下马车,转身伸手去扶明蕴。

  明蕴刚探出车厢,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。

  “蕴姐儿。”

  明老太太不知在府门外等候了多久。

  天色虽暗,门檐下却悬着明亮的灯笼,昏黄光晕足以让人辨清面容。

  明蕴抬眼,目光缓缓从明老太太移向身侧,看见了明岱宗,以及明卓兄妹。

  她对此并不意外,神色平静地拾级而上。正要屈膝行礼,却被明老太太一把扶住。

  老人带着哽咽的哭腔,把明蕴紧紧搂入怀中。

  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。”

  “你要是有三长两短的,我便是入了土,也没法同你娘交代。”

  “怎么出趟门都能惹上祸事!”

  她忙让婆子将铜火盆挪到门槛内:“快跨三次火盆,这晦气必须留在外头!”

  明怀昱懒懒走过来。

  “嗤。”

  “去什么晦气?再晦气能有家里晦气?”

  明老太太面色微僵。

  “明怀昱!”

  明岱宗沉着脸:“你闹够了没有?”

  “你指责他做甚?”

  明老太太:“昱哥儿说的可有错?”

  听闻寺庙变故,明岱宗却不似明老太太那般忧心忡忡,反倒流露出几分喜色。

  他此刻目光幽深。明蕴无缘无故突然出门,偏巧去了弘福寺,又偏巧遇上这等祸事。

  一切都太过巧合。

  若换作旁人,或许不会多想。

  但明岱宗深知这个女儿从不做无利可图之事。

  这其中,定另有蹊跷。

  可明岱宗向来只看结果。至于其中缘由,他不会深究。

  本以为被退了婚,明蕴掀不起别的风浪,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她。

  这些时日的焦头烂额在此刻得到了缓解。

  明岱宗上前一步,宽慰明老太太。

  “母亲,蕴姐儿救了戚老太太,这是好事。”

  明岱宗权衡利弊:“那可是荣国公府,多少人攀都攀不上,虽说凶险,可蕴姐儿头发丝都没掉一根,结果终究是好的。”

  明老太太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。只对明蕴道。

  “这么晚了,定饿了吧。回屋,咱们回屋说话。”

  明蕴却没动。

  她眉眼含笑:“父亲。”

  她漫不经心道。

  “柳氏的棺材,该下葬了。”

  明卓与明萱闻言顿时脸色骤变。

  棺材在家中停灵才多久?依照礼制,尚书之妻可停灵短则一月,长则数月。

  明萱心中暗恨。

  可刚抬头就对上明老太太沉凝的目光。她猛然想起什么,到唇边的话骂声又硬生生咽了回去,只死死咬住下唇。

  明卓上前一步。

  “父亲,您不是将日子定在了七七四十九日下葬。这不好更改吧。”

  他压下满腔怒火,怨明蕴太过强势,才刚与戚家攀上些关系,便迫不及待地要对付他们兄妹。

  “长姐。”

  “我知你是明家功臣,可就算戚家要登门道谢,就算他们权势滔天,也断没有让当家主母草草落葬的道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