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风,呜咽。

  仿佛是亡魂在哭泣。

  当“镇南号”的舰首,完全驶入“鳄神滩”的那一刻,整片天地,都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
  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,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
  舰队,在继续前进。

  第二艘,第三艘,第四艘……

  十艘“蛟龙级”突击舰,如同一串黑色的死亡念珠,井然有序地,全部驶入了这段最狭窄,最湍急,也最凶险的河道。

  旗舰之上。

  一名负责测绘的年轻军官,脸色有些发白,他快步走到李源身边,压低了声音,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。

  “总师,这里的河道宽度不足一百步,两侧皆是悬崖峭壁,水下暗礁密布,水流……水流也极其诡异!这……这是兵家绝地啊!”

  他的声音,在颤抖。

  任何一个稍有军事常识的人,都能看出此地的凶险。

  将整支舰队置于这种无处闪躲的“口袋”之中,无异于自寻死路!

  李源,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。

  他依旧举着那架单筒望远镜,仔细地观察着两岸那些看似平静的芦苇荡,和密不透风的丛林。

  他的嘴角,甚至还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,冰冷的笑意。
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

  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。

  那名军官,愣住了。

  你知道?

  你知道还往里闯?!

  王贲站在一旁,他握着腰间剑柄的手,因为太过用力,指节已经发白。

  汗水,从他的额角渗出。

  但他,死死地咬着牙,一言不发。

  他选择相信李源。

  哪怕,李源现在下令,让他跳进这满是鳄鱼的江水里,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!

  这就是那场演习,带给他的,深入骨髓的信条!

  舰队,已经走到了“鳄神滩”的中心位置。

  这里,是陷阱的中心。

  是死亡的漩涡。

  悬崖之上。

  译吁宋看着下方那十艘已经完全暴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“铁棺材”,眼中爆发出饿狼看到猎物般的,残忍而贪婪的光芒!

  时机,已到!

  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胸膛高高鼓起,然后,用尽全身的力气,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,穿云裂石般的咆哮!

  “嗷——!”

  这声咆哮,就是信号!

  “咚——咚咚——咚咚咚——!”

  几乎在同一时间,两岸的密林之中,数百面用兽皮蒙着的战鼓,被疯狂地擂响!

  急促、狂野、充满了血腥味的鼓点,如同密集的心跳,瞬间撕碎了江面的宁静!

  “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”

  苍凉而古老的牛角号声,从四面八方响起,汇聚成一股声浪的洪流,在狭窄的河谷中来回冲撞,震得人耳膜生疼!

  下一秒!

  哗啦啦——!

  异变陡生!

  那些看似平静的,一人多高的芦苇荡里,突然之间,像是沸腾了一般!

  一艘!

  十艘!

  一百艘!

  一千艘!

  数不清的,由整根巨木掏空而成的独木舟,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,密密麻麻地,从两岸所有的藏身之处,蜂拥而出!

  每一艘独木舟上,都站着三到五名赤裸着上身,脸上涂抹着狰狞油彩的百越勇士!

  他们的口中,发出着意义不明的,野兽般的嘶吼!

  他们的眼中,燃烧着嗜血的,狂热的火焰!

  仅仅是眨眼之间。

  整个江面,都被这成千上万的独木舟,彻底覆盖!

  黑压压的一片,如同过境的蝗虫,遮蔽了江水,也仿佛要遮蔽天空!

  “杀!”

  “杀光秦人!”

  “为了山神!”

  “为了部落!”

  他们挥舞着手中简陋的石斧、铜矛、毒箭,用尽全身的力气,疯狂地划动着船桨。

  那数千艘轻便灵活的独木舟,在他们的操控下,如同一支支离弦之箭,从四面八方,朝着江中心的十艘“钢铁巨兽”,发起了悍不畏死的,决死冲锋!

  这是一幅充满了原始、野性、与悲壮美感的,战争画卷!

  在他们看来。

  敌人已经被包围。

  敌人的船,又大又笨。

  只要冲上去,只要能跳上敌人的甲板!

  凭借着他们远超秦人的勇武和悍不畏死的气概,凭借着他们数十倍于敌的人数优势!

  这场战争,根本就没有任何悬念!

  胜利,已经唾手可得!

  悬崖之上。

  译吁宋亲手抓起了一面巨大的战鼓,他用一根几乎有儿臂粗的鼓槌,疯狂地,有节奏地,擂动着鼓面!

  “咚!”

  “咚!”

  “咚!”

  每一下,都仿佛敲击在所有百越勇士的心脏上,让他们本就狂热的血液,彻底沸腾!

  “我的勇士们!”

  他嘶声咆哮。

  “冲上去!”

  “用你们的血!用你们的牙!去撕碎那些来自中原的羔羊!”

  “让河里的鳄神,饱餐一顿!”

  “此战!我们必胜!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“镇南号”的舰桥上。

  看着那如同潮水般,从四面八方涌来的,漫山遍野的敌人。

  饶是王贲这样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百战宿将,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皮发麻。

  这阵仗,太吓人了。

  那股子悍不畏死,仿佛要将你生吞活剥的气势,足以让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,当场崩溃。

  “总……总师……”

  他身旁的年轻军官,已经吓得两股战战,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
  李源,却依旧平静。

  那张英俊的脸上,没有丝毫的波澜。

  仿佛眼前那数万名狂热的敌人,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攻击,在他眼中,不过是一堆……跃动的,数据。

  他缓缓地,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。

  整个世界,所有的喧嚣,所有的咆哮,所有的鼓点,仿佛都在这一刻,离他远去。

  他的眼中,只剩下冰冷的计算。

  敌方数量,约三千艘独木舟,总兵力,约一万五千人。

  攻击阵型,无。

  战术意图,包围,接舷,白刃战。

  平均速度,约六节。

  距离我方旗舰,一百步……

  八十步……

  六十步……

  旗舰上的秦军士兵,已经能清晰地看到,冲在最前面的那些百越勇士,那一张张因为狂热而扭曲的脸,和他们口中喷出的唾沫星子。

  他们手中的弓弩,已经上弦。

  腰间的战刀,已经出鞘。

  但,没有命令。

  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,越来越近!

  五十步!

  这个距离,已经是寻常弓箭的最佳射程!

  旗舰的甲板上,死一般的寂静。

  只有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。

  四十步!

  王贲甚至能闻到,从那些百越勇士身上传来的,混杂着汗水、泥土与血腥味的,原始气息!

  他的手,已经按住了剑柄,青筋暴起!

  只要李源一声令下,他会第一个冲上去!

  三十步!

  冲在最前面的一艘独木舟上,一名格外雄壮的百越勇士,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投矛。

  他的脸上,挂着残忍而胜利的笑容。

  他要将这根长矛,掷入那个站在船头,身穿华丽丝绸,看起来最好欺负的年轻秦人军官的胸膛!

  他要拿下此战的头功!

  就在这时。

  旗舰之上。

  那个年轻的秦人军官,那个在他眼中如同待宰羔羊的李源。

  动了。

  他只是,轻轻地,侧过头。

  对着身旁那名早已汗流浃背,手持着传令旗的军官,用一种仿佛是在吩咐下人添茶倒水般的,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调。

  吐出了两个字。

  “开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