退朝的钟声,在奉天殿空旷的殿宇间回荡。

  百官如蒙大赦,躬身退出,脚步匆忙,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
  他们不敢交谈,只是在走出午门,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时,才敢交换一下眼神。

  那眼神里,是相同的恐惧与敬畏。

  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昨夜那场席卷京城的风暴,并未真正结束。

  雷霆清算了叛党,血洗了勋贵。

  可那风暴的中心,那个名义上的“旗帜”,还安然无恙地待在南宫。

  太上皇,朱祁镇。

  这个名字,如今像一个禁忌,无人敢在公开场合提起。

  可每个人心里都悬着一柄剑。

  只要他还活着,这柄剑就永远悬在景泰皇帝的头顶,悬在所有人的头顶。

  这是一个死结。

  一个所有人都看见,却无人敢去解的死结。

  是夜,御书房。

  烛火静静燃烧,将墙壁上那副巨大的《大明混一图》映照得光影斑驳。

  空气里,弥漫着上好龙井的清香,却驱不散那份凝重如铁的气氛。

  朱祁钰坐在御案之后,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。

  他没有批阅奏章,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烛火,火苗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,跳跃成两个小小的光点。

  殿外,传来兴安压低了的声音。

  “陛下,于少保、定远伯求见。”

  “让他们进来。”朱祁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
  门被推开。

  于谦与罗通一前一后,走了进来。

  两人都换下了朝服与甲胄,穿着一身寻常的公服,但身上那股肃杀与决断的气息,却丝毫未减。

  “臣,参见陛下。”

  “末将,参见陛下。”

  两人行礼,动作一丝不苟。

  “免礼,坐。”

  朱祁钰抬了抬手,示意兴安给他们上茶。

  两人谢恩落座,却没有碰那冒着热气的茶杯。

  御书房内,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
  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“噼啪”声,和三人轻微的呼吸声。

  良久。

  还是于谦,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寂静。

  他缓缓站起身,走到御案前三步,对着朱祁钰,行了一个长揖及地的大礼。

  他的腰,弯得很深,几乎与地面平行。

  “陛下。”

  于谦的声音,沉稳而沙哑。

  “臣有一言,或有干天和,但为江山永固,为天下万民,不得不奏。”

  朱祁钰的目光,从烛火上移开,落在于谦那花白的头顶。

  他没有让他起身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

  “于少保,但说无妨。”

  于谦缓缓直起身子,他抬起头,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,直视着龙椅上的年轻帝王。

  他的目光,没有丝毫的躲闪。

  “天无二日,国无二主。”

  这八个字,他说得很慢,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,砸在御书房的地板上。

  “太上皇在,则人心不定。昨夜之事,便是明证。”

  “只要他一日尚在,那些心怀叵测之徒,便永远有一个可以打起的旗号。那些被清洗的勋贵之家,便永远有一份复辟的念想。”

  “长痛,不如短痛。”

  于谦深吸一口气,声音压得更低,却也更加决绝。

  “请陛下,行霹雳手段,永绝后患!”

  他的声音里,已经不带任何臣子的劝谏,只剩下最冰冷的、关乎社稷存亡的决断。

  “陛下当知,唐时玄武门之事,殷鉴不远!”

  “玄武门之事” 五个字一出,御书房内的空气,仿佛瞬间被抽干了。

  罗通“扑通”一声,单膝跪地。

  他不像于谦那样引经据典,他的话,简单而直接,带着军人特有的血腥气。

  “陛下!于大人所言极是!”

  他的拳头,捏得咯吱作响。

  “末将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,只认一个道理——斩草,必要除根!”

  “留着他,就是给咱们大明留下一道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口,随时都可能化脓,流血!”

  “末将恳请陛下,以江山社稷为重!”

  一文一武,大明朝堂之上,如今最有权势的两位重臣,在这一刻,达成了惊人的一致。

  他们的言语,像两把最锋利的刀,直直地刺向了那层包裹着皇家颜面与兄弟情分的最后遮羞布。

  朱祁钰看着跪在地上的罗通,看着站得笔直的于谦。

  他知道,他们说的是对的。

  从一个帝王的角度,从一个现代人的功利角度,这是最优解。

  一个活着的朱祁镇,对于他即将推行的一切改革,对于这个国家的稳定,都是一个巨大的负资产。

  杀了他,一了百了。

  可……

  那毕竟是他的哥哥。

  是那个在他年幼时,也曾抱过他,教他写字的兄长。

  更是这具身体里,流着相同血脉的亲人。

  朱祁钰的脸上,依旧看不出喜怒。

  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,走到窗边,推开了那扇雕花的窗棂。

  冰冷的夜风,瞬间涌了进来,吹动了他宽大的袖袍,也吹乱了他额前的发丝。

  他看着窗外那轮悬在天际的、清冷孤寂的明月。

  “此事,朕知道了。”

  他的声音,被风吹得有些飘忽。

  “你们都退下吧。”

  “让朕,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
  于谦与罗通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味。

  皇帝,需要自己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。

  他们作为臣子,该说的已经说了,该做的也已经做了。

  剩下的,只能交给皇帝自己。

  “臣,告退。”

  “末将,告退。”

  两人再次行礼,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御书房,将这片巨大的、属于帝王的孤独,还给了朱祁钰。

  御书房内,再次只剩下朱祁钰一人。

  他站在窗前,任由那冰冷的夜风,吹拂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。

  他知道,这是他登上权力之巅前,必须亲手迈过的最后一道门槛。

  一道用亲情和鲜血,砌成的门槛。

  他闭上眼,脑海中,系统的提示音,似乎在若有若无地响起。

  【检测到“史诗级”国运投资节点:双龙困局的终结。】

  【投资选项A:赐死太上皇朱祁镇。】

  【投资风险:背负“弑兄”之名,可能引发宗室动荡,史书笔伐。】

  【预期回报:彻底稳固皇权,消除最大政治隐患,为后续改革扫清障碍,国运稳定度+500。】

  【投资选项b:终身幽禁太上皇朱祁镇。】

  【投资风险:隐患长存,成为反对派的永久精神图腾,国运稳定度持续性-10\/月。】

  【预期回报:获得“仁德”之名,安抚部分宗室及前朝旧臣。】

  系统的声音,冰冷而客观,将这道人伦惨剧,赤裸裸地量化成了收益与风险。

  朱祁钰的嘴角,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。

  仁德?

  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,仁德,是最没用的东西。

  他睁开眼,看向南宫的方向。

  那片华美的宫殿群,在月色下,像一座巨大的、沉默的坟墓。

  他知道,自己该去见他最后一面了。

  也该,去敬他这最后一碗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