休整两日后,涅县初步恢复秩序。俘虏被分成若干队,由士卒严密看管,清理城防、修补城墙。城中残存的百姓见官军纪律严明,不扰民不抢掠,渐渐敢出门走动,甚至有人主动提供贼寇藏匿物资的线索。虽所得不多,却是个令人欣慰的开端。

  第三日清晨,沈风召集众将,部署下一步行动。

  “我军粮草仅能维持半月,必须尽快解决此事。”沈风指着粗糙的羊皮地图,沉声道,“据此前情报,平周、离石一带尚有心向朝廷的乡绅大族。李堪将军曾言,彼等承诺若我军兵锋所指,必竭力供应粮草。”

  李堪应声点头:“正是!将军,那几家与胡虏有血海深仇,一直盼着王师北上抗胡。”

  张晟突然开口,语气略显急切:“将军,我军新胜,士气正旺,何不乘胜追击,清剿周边白波余孽?涅县初定,亦需大将坐镇,不若……”

  他话未说完,但意思已很明显。

  沈风深深看了张晟一眼。这位将领自投效以来,作战虽未出全力却也无过,每逢提及抗击白波贼寇总是兴趣缺缺,但一说到匈奴胡虏却目光炯炯。沈风心中已有猜测,然眼下正是用人之际,不便点破。

  “清剿余孽固然重要,然粮草乃根本大计。”沈风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,“平周、离石之行,势在必行。李堪、赵诚随我同往;曹性伤未愈,亦留守涅县协助防务。”

  沈风目光转向张晟,略作沉吟:“张晟将军。”

  “末将在。”张晟拱手,眼神复杂。

  “你作战经验丰富,沉稳持重,涅县新复,人心未定,留守重任,非你莫属。”沈风盯着张晟,“我给你留五百士卒,看管俘虏,维持治安,可能胜任?”

  张晟眼中闪过一丝释然,立刻道:“末将必竭尽全力,确保涅县万无一失!只是…”他犹豫片刻,“若遇白波大股贼寇来犯…”

  “固守待援即可,不必出战。”沈风淡淡道,“你的任务就是守住城池,看住俘虏,等我归来。”

  “诺!”张晟声音洪亮,似乎对这一安排十分满意。

  沈风心中明了,张晟根本不愿与白波贼寇作战,留守涅县正合他意。但眼下局势复杂,只能暂且如此,日后再做计较。

  翌日黎明,沈风亲率主力离城,旌旗招展,朝着西北方向的平周、离石进军。

  经历了涅县之战,这支军队已初具锐气,士卒行列整齐,眼神中多了几分坚毅。但粮草不足、前途未卜的阴影,仍沉甸甸压在每个将士肩上。

  行军途中,李堪策马靠近沈风,低声道:“将军,那张晟似乎…”
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沈风打断他,目光依然望着前方,“人各有志,不可强求。目前他并无二心,留守涅县也是最合适的选择。”

  “但他对抗胡虏如此积极,对剿白波却推三阻四…”李堪语气中透着不满。

  沈风微微一笑:“并州局势复杂,白波贼寇虽为祸一时,然匈奴胡虏才是心腹大患。有张晟这般专注抗胡的将领,未必是坏事。”

  赵诚也策马跟上:“将军,我们真要去平周、离石讨要粮草?那里虽无大股贼寇,但听说小股土匪流窜不绝,乡绅大族皆闭堡自守,恐不会轻易资助我等。”

  沈风目光深远:“所以我不是去‘讨要’,而是去‘拉赞助’。李堪将军说过,那里有几家与胡虏有血海深仇的乡党,曾承诺若我军兵锋所指,必竭力供应粮草。这就是我们的机会。”

  他顿了顿,语气转沉:“乱世之中,从无无偿之援。我们要让他们看到,投资我军,便是投资并州之安宁,更是为将来抗击胡虏积蓄力量。”

  李堪恍然大悟:“故而将军是要…”

  “展示军容,陈述利害,许以承诺。”沈风言辞简洁,“让他们亲眼见到我军的实力与潜力,相信支持我们,便是护卫他们自身的利益。”

  赵诚若有所思:“如此说来,这平周、离石之行,实是一场无硝烟之战。”

  “正是。”沈风颔首,“而此战之成败,关系我军存亡。”

  与此同时,涅县城头,张晟远眺逐渐消失于地平线的大军,神色复杂。

  副将走近禀报:“将军,库房已清点完毕,缴获兵甲皆登记造册。”

  张晟回过神来,面色恢复平静:“甚好。加强城防巡逻,尤须注意夜间警戒。俘虏要看紧,但亦不可虐待。”

  “将军仁慈。”副将赞道,随即压低声音,“其实…有些俘虏私下表示,他们也是被逼无奈才从贼的。家乡遭胡虏劫掠,无处可去…”

  张晟眼神陡然锐利:“胡虏?何处胡虏?”

  副将被他的反应一惊,忙答:“似是……西河郡一带的匈奴部落,今秋南下劫掠了几个村落……”

  张晟不自觉地握紧拳头,眼中燃起仇恨之火:“又是这些该死的胡狗!”

  沉默片刻,他深吸一口气,语气恢复如常:“传令下去,仔细甄别俘虏背景。凡因家乡遭胡虏劫掠而无处可去者,单独编成一队,我另有用处。”

  副将虽是不解,仍应声道:“诺!”

  张晟再度望向远方,目光似已越过高山大河,落向北方的草原大漠,那里有他血海深仇的敌人。他低声自语,唯有自己能闻:“白波贼寇不过是疥癣之疾,匈奴胡虏方是心腹大患…沈将军,但愿你真如所言,志在抗胡保国…”

  沈风率部行进在通往平周的道路上。并州的深秋,荒凉而壮阔,黄土高原上千沟万壑,远山层叠,天穹湛蓝如洗,却更衬出大地的苍茫寂寥。

  沿途所见村庄大多残破不堪,有的显然遭过兵火,只剩断壁残垣。偶尔遇见几个面黄肌瘦的百姓,见军队经过,立刻惊慌躲藏。

  “并州竟凋敝至此…”沈风不禁叹息。

  赵诚神色凝重:“连年天灾,贼寇肆虐,胡虏劫掠,百姓苦不堪言。有些地方,甚至人相食…”

  李堪咬牙切齿:“正需早日平定乱局,让百姓休养生息!”

  沈风默然不语,目光却越发坚定。他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远比想象中沉重,不仅要战胜眼前之敌,更要为这片土地与百姓寻一条生路。

  前方探马来报:“将军,再行三十里便是平周地界!已发现几处庄园堡垒,然皆门户紧闭,戒备森严。”

  沈风颔首:“传令下去,全军整肃军容,高举旌旗,擂鼓前进!”

  “将军这是要…”赵诚略有疑惑。

  “展示军威,令他们看清这是真正的官军,而非流寇土匪。”沈风嘴角微扬,“而后,我们再逐一‘拜会’那些乡绅大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