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,书房再次恢复了死寂。

  朱祁钰走到窗边,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,带来一丝凉意。

  他摊开手掌,仿佛能看见自己掌握的筹码。

  于谦的忠诚,一千名神机死士,还有那份足以改变时代的虎蹲炮图纸。

  棋子已经握在手中,但棋盘还未铺开。

  他需要一个绝对隐秘,不受窥探的角落,将这些力量从虚无变为现实。

  一个秘密基地。

  他的目光投向京师西北方向,那里是连绵的西山。

  脑海中浮现出一处被遗忘的所在,一座废弃的皇家道观——玉虚观。

  那里曾是先帝为祈福所建,后来香火断绝,早已荒废。

  地势偏僻,三面环山,只有一条崎岖山路可以抵达。

  易守难攻,与世隔绝。

  完美。

  “来人。”他轻声唤道。

  老太监推门而入,躬身侍立。

  “王爷有何吩咐?”

  “把书房里这些碍眼的奏报都撤了,换上香炉,再去找几本《道德经》、《南华经》来。”

  老太监愣住了,满脸不解。

  “王爷,这……”

  “还有,去外面放些风声出去。”朱祁钰没有解释,声音平淡,“就说本王死谏不成,心灰意冷,不问朝政,打算一心向道了。”

  老太监心中一颤,看着自家王爷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
  他没有再问,只是重重地叩首。

  “奴婢遵命。”

  几天之内,郕王府的风向彻底变了。

  往日里偶尔还能听到的议政声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缭绕不散的檀香味和下人们压低声音的议论。

  “听说了吗?王爷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读道经,谁也不见。”

  “唉,也是,在奉天殿受了那么大的屈辱,心气儿都没了。”

  “可不是嘛,听说王妃娘娘去送参汤,都看见王爷在打坐呢。”

  杭氏端着一碗刚刚炖好的燕窝,走进书房。

  她看到朱祁钰正盘膝坐在蒲团上,双目微闭,面前的香炉青烟袅袅,整个人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玉像。

  “王爷。”她轻声唤道,将燕窝放在桌上。

  朱祁钰缓缓睁开眼,眼神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空洞与疲惫。

  “是你啊。”

  “您……还在为朝堂上的事烦心吗?”杭氏的眼中满是担忧。

  朱祁钰摇了摇头,发出一声长叹。

  “尘世如苦海,争渡何苦来。本王已经想通了,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。”

  他说着,拿起桌上的一本《道德经》,语气萧索。

  “以后,本王只想做个清静无为的闲人,为皇兄,为大明祈福罢了。”

  杭氏看着丈夫这副模样,心疼得无以复加,却又不知如何劝慰。

  她只能默默垂泪。

  “您身子要紧,切莫太过伤神。”

  “本王无碍。”朱祁钰摆了摆手,“你先下去吧,让本王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
  杭氏离开后,朱祁钰脸上的空洞与萧索瞬间褪去,只剩下冰冷的平静。

  他走到书案前,铺开一张素白的奏疏纸,亲自研墨。

  笔尖饱蘸墨汁,他提笔写下的,是一封辞藻平实,却充满了萧索与退隐之意的奏疏。

  “臣弟朱祁钰,叩问皇兄圣安。”

  “日前于殿前失仪,惊扰圣驾,臣弟回府之后,日夜惶恐,方知己身之愚钝。皇兄胸怀大志,欲为大明开疆拓土,臣弟才疏学浅,不但无以辅佐,反而进献危言,实乃不智。”

  “禁足以来,臣弟静心思过,自觉尘缘已尽,于国于家皆为无用之人。唯愿寻一清净之所,诵经礼佛,为皇兄之圣驾,为我大明之国运,默默祈福。”

  “伏闻京郊西山有先帝所建玉虚观,久已荒废。臣弟恳请皇兄天恩,允臣前往清修。从此不问朝政,不交外臣,只做一个为国祝祷的闲散宗亲,此生足矣。”

  写完,他将奏疏从头到尾读了一遍。

  奏疏里没有卑躬屈膝的乞求,没有自轻自贱的咒骂,只有一种被现实彻底击垮后的心灰意冷,和一个皇子在认清自己“无能”后,选择体面退场的萧索。

  站在一旁的老太监看着那奏疏上的内容,眼中涌上无尽的酸楚与心疼。

  “王爷……您这又是何苦。”

  “颜面?”朱祁钰将奏疏折好,语气平淡,“当皇兄的眼中再无半分兄弟之情时,颜面,便已是身外之物了。”

  他将火漆融化,用自己的亲王大印,重重盖了上去。

  “现在,我要用这无用之身,换一片清净之地。”

  “送出去,八百里加急,送到皇兄的御驾前。”

  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
  军营之中,旌旗招展。

  朱祁镇正与几位勋贵将领在巨大的地图前,指点江山,意气风发。

  “报!京师八百里加急奏疏!”

  一名信使冲入大帐,将封存完好的奏疏高高举过头顶。

  王振走上前,接了过来,看了一眼上面的封印。

  “哟,是王爷的。”他阴阳怪气地笑了笑,转身呈给朱祁镇,“皇爷,您弟弟给您请安来了。”

  朱祁镇有些不耐烦地接过,拆开封套。

  他一目十行地扫过,脸上的表情从不耐,渐渐变为一丝混杂着鄙夷与轻松的怜悯。

  王振凑过来看了一眼,随即夸张地笑出了声。

  “哈哈哈!奴婢当是什么大事,原来是郙王殿下被吓破了胆,彻底认命,要躲到山里当道士去了!”

  他的笑声尖利刺耳。

  “还为国祈福?真是笑话!他不去朝堂上给皇爷您添堵,就是给大军积福了!”王振继续嘲讽道。

  朱祁镇将奏疏随手扔在桌上,脸上带着对弟弟不成器的鄙夷。

  “由他去吧。”

  他挥了挥手,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。

  “朕这个弟弟,从小就是这副病病歪歪、胆小如鼠的样子,经不起半点风浪。让他去山里自生自灭,也好过留在京城碍眼。”

  他拿起朱笔,看都懒得多看一眼,就在奏疏末尾批下了一个字。

  “准。”

  一道象征着皇权的许可,就这样轻飘飘地发出,没人把它当回事。

  圣旨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师。

  当那份写着“准”字的奏疏回到郕王府时,朱祁钰正闭目打坐。

  老太监双手颤抖地将奏疏奉上。

  朱祁钰睁开眼,接过,只看了一眼那个朱红的字,便将其放到一旁。

  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,平静得可怕。

  他站起身,走到书房的暗格前,轻轻敲击三下。

  厚重的墙壁无声地滑开,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阴冷通道。

  他提着灯笼,走了下去。

  地窖中,那一百名被他挑选出的神机死士,早已列队等候。

  他们身穿仆役的短打衣衫,但腰背挺得笔直,眼神锐利如鹰,肃杀之气扑面而来。

  “参见主上!”

  一百人单膝跪地,声音整齐划一。

  朱祁钰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,声音冰冷而清晰。

  “计划开始。”

  “你们,分作十队,每队十人,扮作采买的仆役、出城的香客,分批出城。”

  “目标,西山玉虚观。”

  “三日之内,本王要你们彻底控制那座道观以及周围五里山区。肃清所有闲杂人等,建立暗哨,绘制地形。本王抵达之时,那里必须是一座绝对安全的堡垒。”

  “明白吗?”

  “遵命!”

  一百名死士领命而去,如同水滴汇入大海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京师的人流之中。

  三日后。

  一辆朴素的马车,在十几名“仆役护卫”的簇拥下,吱吱呀呀地驶出了西直门。

  车帘被风吹起一角,露出朱祁钰那张苍白憔悴的脸。

  守城的兵士看着这毫无排场的王爷车驾,眼中流露出几分同情与不屑。

  “这就是那个在朝堂上被吓病的郕王爷吧?”

  “可不是嘛,听说要去西山当野道士了,真是皇家的耻辱。”

  议论声随风飘散,无人理会。

  马车缓缓驶向远处的西山,在众人眼中,那是一个失败者落魄的背影。

  没人知道,就在那辆看似简陋的马车里,朱祁钰的手中,正紧紧攥着一份从系统中兑换出的图纸。

  基地有了,兵力就位。

  但他看着那张复杂精密的《虎蹲炮制造全解》,眉头却微微皱起。

  图纸终究只是图纸。

  要把这划时代的杀器变为现实,还需要最关键的一环。

  一个能看懂它,并亲手将它敲打出来的……大工匠。